52 银汉星落-《金瓯无缺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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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看帅旗是耶律峦本人。”

    “牵我马来,耶律峦不可小觑,我要亲自会一会。”唐瑾对木通道,“你去通知潘将军准备攻城,再让苍术带人守在这儿,除非我回来,否则任何人不得靠近大帐三步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据《巽史》记载,当夜“鼓角争闻,杀声达天锁之巅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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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两军交战,来劳军的人也没办法回去。尉迟晓在乘风大营里反复思索那天听到的消息,最终也只有一叹。造化终究弄人,她与卢江同往离国大明城的时候,尽管九死一生,但她从未想过卢江有一日会是这样死的。男儿当死于边野,以马革裹尸还葬。被毒死于楼阁之内,满腔壮志而死于小人之手,是何其悲哀?

    尉迟晓在大帐中足不出户,乘风大营外却是血流漂杵的人间地狱。耶律峦带人火烧粮仓的当夜,唐瑾就有两手准备,在他前去拦截耶律峦的时候,潘客已经趁夜率军攻城。不过,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天安城中也早有准备,热水、热油、滚石、火箭,毫不含糊。

    耶律峦来烧粮仓不成,也不恋战,打马便回。唐瑾知他意图从攻城大军后方偷袭,岂能让他逃脱?两军死战在一处,从午夜一直战到天光破晓。双方人困马乏时,突然传来潘客破城的喜讯。耶律峦接到这个消息,却阴阴的一笑。唐瑾立时察觉不好,只是为时已晚。

    天安城自有瓮城,离军佯装溃败放弃守城之时,已在瓮城中做好准备。潘客攻破大门正率军长驱直入准备巷战,谁知在瓮城被围了个正着。瓮城藏兵洞内排布连弩数百架,登时万箭齐发。潘客本人亦受了重伤,只能收兵退回。退兵虽然及时,却也十损五六。

    黑夜的山风中,唐瑾横抢马上,耶律峦就在他对面,两人之间不足丈远,各自身后的亲兵蠢蠢欲动。夜风再次卷来,裹挟着血和烟的味道。

    “看来我不能放你走了。”黑光铠反射着黑夜中的火光,仿佛是夜空中的一颗暗星,随时预警着危险。

    “泉亭王这么说,可让小将有忍不住要把王爷拐上床的冲动了。”对面的青年手握长刀,全身罩在铠甲之中,只能从声音中分辨出风流态度。

    唐瑾笑颜妩媚,“等你到我身下承欢时再这么说也不迟。”话音未落,两人□□的骏马已战在一处。

    龙驹跳踏卷起漫天烟尘,银枪与长刀交错,在如霜似雪的寒光中蹦出点点星火。杀气迷漫,直冲牛斗,更将双方的人马冻住了脚步。四周的喊杀声翻天震地,与两人无休歇的遮拦架隔相映成辉。

    两人武艺相当,战了三十合也不见胜负。

    “看来压倒你的事情只能改日了。”耶律峦嬉笑的声音吐出口,虚晃一枪打马便走。

    唐瑾岂能这样轻易放过他?挥手间跟随他的亲卫已经快马上前拦截耶律峦。唐瑾的亲卫跟随他已有十数年,各个身经百战。不过,耶律峦的人马也不是吃素的,硬是挡住了巽军对主帅的阻截。

    唐瑾冷笑一声,杀出一条血路,直追趁势奔走的耶律峦而去。而后来的事便没人知道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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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再有人见到唐瑾时已是第二天拂晓。晨曦的雾笼罩着乘风大营,夜里偷袭粮仓的离兵已经退了,只留下一地尸体。阻拦唐瑾亲卫的人马被杀掉大半,其余且战且退,退回了天安城中。是夜跟随出战的竹沥和甘遂杀破重围之后立刻去追王爷,便见墨麒麟驮着唐瑾缓缓向乘风大营的方向走来。

    “王爷!”甘遂打马冲过去。

    唐瑾笑了笑,“追来得太慢了,该罚。”他的嘴唇冻得青紫,原本锃明瓦亮的黑光铠污上了厚重的泥土,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板结掉落。

    众人不及多问,赶紧架着唐瑾回营。

    许多年之后,尉迟晓仍然记得那天破晓所见到的场景。——甘遂和竹沥一人一边架着刚下马的唐瑾,后面的亲卫牵了满身泥土和血腥的墨麒麟往马厩去。素来风流倜傥的泉亭王身上脸上全是血污,黑漆的头盔在一个亲卫手里捧着,上面的盔缨早不知哪里去了,唐瑾的头发散乱,即便被烟和泥土覆了满脸也掩盖不住脸色的青白。

    尉迟晓几步奔过去,却听他说:“对不起,让你担心了。”

    不行中的万幸,医官检查过后,证明只是受寒脱力,虽然发热却没有伤到实处,安心静养几天便好。如此众将也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事后众人方知,耶律峦早先就布了后招,在逃跑的路上埋伏了兵丁十数人,备了绊马索不说,还以污泥、冷水制了陷阱。唐瑾在追击路上见到绊马索,便勒住缰绳,眼见是错过了追击的时刻,他也就不打算再追。也是他眼尖,低头一瞅就见绊马索下以草皮盖了陷阱。他正冷笑注意四周动静,未想三五桶冰水劈头盖脸的就淋下来。那样冷的水显然不是路上溪边的,而是山上的雪水。这北国秋日的深夜,寒风一吹,渗进盔甲里的雪水只冻得人如□□在数九寒冬。即便如此,唐瑾在此时刻也没有放松丝毫警惕。有绊马索,又有冰水伺候,自然少不了埋伏。果然眨眼之间就有十数人从密林中挥舞着钢刀向他冲来,唐瑾手下毫不留情,也就是一盏茶的工夫地上已经满是尸体。眼见再无危险,唐瑾松了口气的同时觉得周身寒冷刺骨,又不敢贸然解下甲胄。咬着牙催着墨麒麟往回走,墨麒麟倒是好马,经得住冻,驮着主人回到了大营。

    好在唐瑾正当盛年,当晚虽发起高热,却也是小事。倒是这一晚尉迟晓在他枕边守了一夜,心中七上八下。她来乘风大营不过几日,就见他两次兵行险招。天锁山上绘溪之水是那样好截断的吗?耶律峦是否会安排伏兵不提,就是天锁山上险峻的地势也足以要了人命!此番他又在追击路上遇险,虽说是艺高人胆大,但这也……!有多少人就这样发起热再不醒来的?她不是没有见识的闺阁女儿,她深知兵者乃是“死生之地,存亡之道” 。巽军确实不能在此围城久战,当夜也确实不能放耶律峦逃回城去,可是,他……!他身为三军统帅就不要紧吗?为何偏要只身犯险?

    尉迟晓想到此处,心中也明白在当时那种状况实在没有其他选择,可即便明白却还是难除怨怼。她低眉望向榻上的人,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换了一块帕子。青铜烛台烛影晃动,帐外是萧瑟的北风,帐篷被吹得呼扇响动。尉迟晓坐回他身边,唯有幽幽长叹。即便怨怼又怎样呢?自己还不是曾经想……

    即使现在她也没有放弃那个念头。这几日她在军中看得明白,在巽国人心中泉亭王就如不倒的青山、天上的明月,如果这杆旗帜倒了,对兑国来说岂不是好事?可她怎么能……!

    晶莹的水滴倏尔落下,湿润了枕席的一角。在爱人与家国的选择中,她以为自己不会犹豫。她出嫁前,吾思对她说过的话犹在耳畔,——“唐子瑜非百里之才,腹有乾坤,胸怀宇内,早晚为国家之大害。”

    “就让我软弱这一滴泪吧。”尉迟晓在心中默念了一句。

    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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